Libertines
2017年的冬天生了场重病。
大约感恩节前后,也不清楚最开始是什么原因,总之在十天的假期开始前,我庆祝式地撸了一管,当天晚上便高烧到几乎不能下床。半夜两点去厕所大吐而特吐了一次,随后便在翻来覆去中迷迷糊糊地睡到早上。醒来时二人宿舍内空无一人——与许多其他留学生一样,室友也早早同朋友飞去了别的地方旅游。我当然不会去,没有钱,没有心情,也没有可以一起去旅游的女友。
好吧,其实有钱,也有女友,只不过那时与她的联系已经非常少,异地的情况下,这几乎是分手的状态了。
还是继续讲那个早上。虽然没有任何胃口,但我还是撑着身子下了床,想着去食堂随便吃点什么,这才想起来感恩节假期的食堂是不开门的,因为所有的学生都走了。
除了我。
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,打开关闭许久的窗帘——外头是初雪过后不久的新英格兰。初冬的晴天,地面与枝叶上头覆着一层薄薄的霜,不知是早晨几点的太阳将将跃出图书馆的房顶。这是我孤身一人的荒漠,没有食物,没有水,没有朋友,任何人都不在的荒漠。
冲着外头的景象发了会儿呆,虽然处境多少有些灰暗,对于大部分来说大概是很难接受的现实,我倒也没有特别的沮丧。只要打车出学校一趟,大量采购一次食物和水,基本的生存问题也就解决了,剩下的问题……我早已习惯。
抱着这麻木的无忧无虑,我懒得穿上睡裤,索性穿着上身的睡衣和内裤推开了自己的门,朝着卫生间走去。
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经过电梯口的时候,电梯恰巧打开了。
“啊。”
里头站着个我认识的女孩儿,灰色呢子大衣,白皙的脖颈上松松地挂着条暗红色的细羊毛围巾。自然是同校的学生没错,也是相对关系较好的中国留学生之一,那时一般都喊她B。
与其说跟B关系较好,不如说我跟中国留学生基本关系都不太好,她是少数几个还能略有些交流的人了。B当时还没有去整容,没有变成现在的网红脸——我时常觉得可惜,因为那时她无论什么表情时都略有些鼓起的脸颊,实在可爱极了。
要说为什么与B关系好,当然是因为她跟我一样,也跟中国留学生关系都不太好;当然了,她长得好看,身材好,胸尤其大,自然比我受欢迎得多。但她也不太搭理别的中国学生,就跟我一样,是社群中的异类。所以我和她关系不错,但也仅止于此了,到那一天为止都完全没有什么超越普通朋友的关系——你要问我想不想上她,那当然是想的,但要我真的去追她,她有不止一个男友,我有女友,我又是懒狗一条,不如自己偷偷打手冲方便得多。
“好大哦。”
“蛤?”
她指了指我的下面,笑得像个六岁的小姑娘那样纯洁。
“你也不赖。”我瞟了一眼,“所以呢?为什么还在学校?”
“被男朋友鸽了。”她无所谓般说道,遂从电梯里走了出来,“你呢?被女朋友鸽了?”
“压根没约她,没兴趣。”
即使不愿意承认,那时能在学校里遇到一个跟我一样必须滞留十天的朋友,我心里还是相当高兴,且多少抱着些不可名状的,各式各样的期待的。
她哦了一声,还没继续说些什么,我猛地开始咳嗽,高烧中的身体一阵虚弱,摇晃中右手撑着墙壁站稳了,转眼一看,左手下意识地扶在她的肩膀上,她则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的眼睛。
我后来回想起来,那时的她能毫无犹豫地靠近一个正在猛烈咳嗽的人,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。这本不像是一个同时有两个男友,两个网恋对象,和好几个暧昧对象的妙龄少女会做的事情。她或许会帮我带吃的,做饭,甚至多照顾几天也有可能,毕竟多个备胎也没有坏处。但她会毫不犹豫地靠过来,完全不介意被传染流感的危险……
或许还是我段位低了,但我实实在在地有些被触动。
“你这是生病了?”她问道,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,“啧,怎么搞成这样。”
“可能是流感……你还是注意点吧。”我有气无力地提醒她。
“不然怎么办,要我把你丢去厕所里隔离?”她半开玩笑地说道,随即靠过来,把我的半边身体用肩膀撑起来,“能走回宿舍吧?”
我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本就没什么力气,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久没有跟女性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,半边身体都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触感,鼻头闻到的是类似芦荟的清香,不知是洗发水,护肤品或者是她自己的体香……忽然间接触到这些阔别已久的感知,那时说白了是有些懵了,以至于一直到被扶着躺回床上,我才能略微恢复清醒。
“得了,我本来是打算去买菜的,你就在这儿躺着吧……你钱包在哪?”她扶着我躺下,在房间里四处看着。
“在桌子右边的抽屉里,现金没多少了,你拿着卡去用,密码是****。”我很配合地老实回答了。
半条命都捏在她手里了,该认怂就认怂罢。
“不错嘛,很有觉悟。”她笑了出来,“你就不怕我卷钱跑吗?”
“你要是缺那点钱才有鬼了。”我软软地翻了个白眼。
“钱总是不嫌多的。”她说着,披上大衣往外头走去,“好好睡,过会儿我做了饭给你拿过来。”
也不听我的回答,自顾自便出了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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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之后我睡得很好,很安稳,一夜的异梦也没有再次出现。无梦的安眠后,醒来时她正坐在我窗边的桌上,已经换上了室内的便服,白色的套头衫,里头是淡粉色的长袖T恤。外头在下小雪,她在打LOL。
哈,如果是在看书或者哼歌,哪怕是发呆,这个场景大概都会稍微唯美一点。但很可惜,她当时正戴着耳机玩LOL,玩的是卡莉斯塔,我看过去的时候,已经死了六次了。
然后她挂机了。
“啊。”她转过来,才发现我在看着她,忽然脸一红。
“噢,没事的,我死多了也挂机的。”我笑了笑。
“反正肯定也输了。”她把游戏关掉,一边站起身来,“什么时候醒的?”
“你死第六次的时候醒的。”
“那真是睡了好久,这都下午三点了。”她把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。
“好香。”
“是皮蛋瘦肉粥,我的份早就吃完了。”
一时沉默。然后微波炉响了,她前去取了粥来,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床头。我坐起身来,依然感觉很虚弱,但还是接过了碗和勺子,吃了起来。
很美味。我没有想到她的厨艺有这么好……应该说,我没想过她居然会做饭。
对喜欢玩弄男人的美少女,我们大概都有些不切实际的成见吧。
她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我吃,撑着下巴。
“不喂我么?”
我看她这样,不由得开玩笑般问道。
“不要,你自己又不是吃不了。”她摇了摇头,随即冲我眨了眨眼睛,“除非你想要。”
女孩子的眼睛能笑么?
“这就是你有那么多男朋友的原因吗?”我一边吃,一边很随意地说道。说完就后悔了。
她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很自然地嗯了一声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“没事啊,”她毫不在意地说道,“本来我就有很多男朋友,只是会被这样直接问还是第一次,所以有点惊讶。”
“嘛,我确实是那么想的,但会说出来大概是脑子烧坏了……没有恶意就是了。”见她没有掩饰的意思,我便也索性实话实说了。
“别说,烧坏的时候还挺可爱的。”
我不由得顿了顿,随即继续低头吃粥。
有多久没有被说可爱了呢?
就这样默默地吃,她也没继续说话——气氛倒也不怎么尴尬。不如说,这样的氛围反而让我挺放松的。不去刻意交谈也不会觉得我难堪,或者她难堪,两个人都可以接受对方的存在本身,而不是强求对方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。这让我感觉负担很轻。
当然了,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情绪,搞不好她已经尴尬难受得快死了,这也未可知。我也没有那个兴趣管她感觉怎么样。
粥见底的时候,我饱了,于是作势将碗递给她,却不料她并没有接过去。
“我饿了。”她看着我的眼睛,“喂我。”
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,然后用勺子把碗底的粥刮了下来,举起手来往她的嘴边缓缓送去。
她缓缓地张开了嘴巴,我隐约看得见里头小小的,柔软的粉色舌头在缓缓地蠕动。
“哈……啊呜。”
“原来真的有人吃东西发出这种声音的吗?”我看着她一边发出了刻意制造的声音,一边把整个勺子咬进嘴里,不由得微笑着吐槽道。
很奇怪,她那样做就不显得做作,反而让人感觉可爱,清爽的可爱。
“唔……”
我还未抽出勺子,她便有些费力地咽下了口中的粥,大概是那一口有点太多,她的嘴角溢出了些许白色的半透明液体。
她伸出舌头,缓慢而细致地舔干净了嘴角,然后一边用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盯着我,一边将舌尖触及了勺子的前端。
那柔软的……轻细地,温和地与不锈钢勺子的前端重合,被压得微微凹陷下去。随后她的头往我靠近,舌尖则始终触着勺子——从前端,到勺子的凹陷,到勺柄,无比细致地一一舔舐。
我伸着手,她的头自然略低于我的视线,于是不得不始终朝上盯着我的双眼。我没有避开她的视线,直直地与她对视,像是在与我以前养的黑猫玩对视游戏。我当然从来没赢过,猫在这件事上从来不会输给人,它们只会一直一直盯着你的眼睛,直到你主动避开为止。那双深黑色的眸子仿佛寒冷到凝固,仿佛是某种不动的金属,我想我终会在那双眸子的凝视中燃烧,如盛夏的野草那般深沉而无意义地燃烧,于是我得以回归,得以持续,得以前进,得以变得如飞鱼般轻盈而锋利……
“我喜欢你。”
回过神来的时候,她已经接过了碗和勺子,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。有些痒。
“快些康复吧。”